近年来，国内实体赌博活动受国内公安机关持续打击整治的挤压，加之信息通讯、移动支付等行业快速发展，国际博彩集团与国内犯罪团伙借助周边国家的博彩政策、财团操控、交往渊源等因素，利用真人娱乐场、网络彩票、网络游戏等多种形式针对我国境内开设网络赌场，呈现出了“组织化、国际化、产业化和链条化”的一些特征。网络技术的创新应用，催生了信息、工具、资金等众多的网络黑灰产业，形成了独特的网络犯罪生态系统，也助推了赌博网站的研发上线、技术运维、推广引流、资金通道等非法利益链条。
网络赌博（诈骗）犯罪团伙为了逃避监管、洗白非法所得，采用购买空壳公司对公账户、个人银行卡或者第三方支付机构账户汇聚涉赌资金，并与地下钱庄勾结，采用大量的虚假跨境贸易对冲形式将非法所得转移至境外，造成大量资金外流，严重影响了国家经济和金融安全。其中为境外赌博（诈骗）集团提供网络犯罪资金结算“外包服务”的“第四方支付”重要性和危害性表现日益突出。第四方支付--中性概念，基本定义是没有支付许可牌照介于第三方支付和商户之间根据各种支付应用场景，集成各种三方支付平台、合作银行、合作电信运营商、其他服务商接口，借助各个第三方支付及多种支付渠道优势，根据商户不同应用场景需求进行个性化定制聚合支付解决方案，形成支付通道资源优势互补，属于支付服务集成商性质。其运作具有无可比拟的灵活性，便捷性和支付服务互补性，是互联网金融不断发展“创新”的时代产物。正是第四方支付自身所拥有的诸多优势与特点也被违法犯罪团伙所看重，采用大肆购买空壳公司对公账户和个人账户构建虚假应用场景对接第三方支付资金清算接口，组建第四方支付资金交易通道，为网络赌博、电诈等犯罪资金提供更加高效和看似“真实”的资金转移、划转服务。第四方支付通道账户主要由个人账户和公司对公账户两部分组成，由于个人银行结算账户开立因为金融机构加强了客户实名制的执行力度，有组织的冒名开户行为得到了极大遏制，低收入和无业人群成为了贩卖个人银行结算账户主力，开户时的身份真实合法性让金融机构难以提前预防，故不在讨论之列。空壳公司账户。国家为了激发市场活力,提升服务效能,增加社会就业，于2014年3月实施了工商登记制度改革，企业公司注册资本由过去的验资制改为了注册资本认缴登记制。具体体现为除法律、行政法规、国务院决定对特定行业注册资本最低限额另有规定的外，取消了有限责任公司最低注册资本3万元、一人有限责任公司最低注册资本10万元、股份有限公司最低注册资本500万元的限制，理论上可以“一元钱办公司”；允许自主约定公司设立时全体股东（发起人）的首次出资比例，允许公司发起人出资“零首付”；允许自主约定出资方式和货币出资比例；允许自主约定公司股东（发起人）缴足出资的期限，不再限制两年内出资到位。叠加近几年为进一步鼓励个人创业“放、管、服”便民政策的落地，国内很多地区的工商注册形式审查过于“便捷”、“高效”，允许一个自然人可以不受限制的注册多家公司企业，比起一个自然人只能在一家金融机构开立一个一类支付结算账户的支付结算政策限制优势明显。同时，使用工商注册公司执照开立的对公银行账户拥有比个人账户拥有更大的累计交易金额预警阈值，更高的交易金额上限，更加宽松的交易频繁度风控容忍度；工商资料注册的第三方支付商户二维收款码相对个人二维收款码没有收款额度限制，收款频率风控标准也大大高于个人二维收款码，两者结合无真实贸易背景的空壳公司大肆泛滥用于违法洗钱活动也就不难被理解。为了摸清空壳公司在国内的发展现状，向金融机构反洗钱条线从业人员提供一个更加直观、可供借鉴的的防范风险认识，笔者个人借用济南公安经侦前期侦办的“10.9”非法经营案查获的部分涉案对公账户交易资料，使用企查查工商注册信息查询系统，对涉案关联对公账户工商信息进行了逐级延伸串并归集整理。由于通过提交虚假资料用于申请工商执照、开立银行账户进行贩卖获利的犯罪团伙（不同类型犯罪空壳公司工商注册特征点也截然不同，这里仅特指贩卖获利类型）都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为了降低成本、提高工商注册“效率”，违法犯罪分子往往会在工商注册过程中让临时招募来的企业挂名“法人”、“监事”交叉注册多家企业用于提升违法犯罪收益，所以可以通过企查查官方网站查询关联疑似空壳公司企业“法人”“高管”名下是否有多个同一时间点或同一时间段注册成立的公司来加以识别界定，尤其是大型有组织的注册公司行为，“企业高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环环相套，非常容易形成数十家、数百家甚至上千家企业的关联公司群，这与正常创业人员一般只会注册一家企业进行经营存在显著区别。
经过数日艰苦工商注册信息直接或间接关联拓展串并收集整理，笔者共筛查统计出42664家工商注册企业、个体疑似无真实贸易背景空壳公司，由于原始数据来源公司所在地域和工商注册时间局限性将不可避免导致汇总数据不能完整全面描绘出空壳公司在国内的演化发展，但是有聊胜于无，至少可以让我们金融机构反洗钱风控人员通过冰山一角一窥近几年空壳公司的发展演化过程和特征点。
汇总梳理4万余家疑似空壳公司工商信息，可以很直观的看到工商注册时间跨越1992年至2020年，空壳公司数量明显增加始于2016年，2018年突然大幅增加，2019年到达顶峰，2020年由于新冠疫情对经济活动影响以及公司样本偏差，疑似空壳公司注册数量呈现出大幅下降势态（与事实未必相符）。公司注册地域发展由南方发达省份伊始，逐渐向北方和经济不发达地区逐步扩散。其中部分关联空壳公司中之所以出现2014年以前工商登记改革之前的企业，原因在于企业续存期间发生了法人变更、注册资金变更甚至是名称变更，此种操作方式常见于已停止运作公司企业被作为壳资源被不法分子收购，变更工商信息后用于夸大企业经营历史和企业规模用于某些涉众类违法活动的虚假“广告宣传”，对于涉众犯罪受骗参与人员更加具有欺骗和迷惑性。
全国34个省级行政区域疑似空壳企业地域分布，除去香港、澳门、台湾省（内地工商注册信息不涵盖上述地区）以及西藏自治区，其余30个省级行政地区全部存在空壳公司注册现象，经济发达的广东省以11873家疑似空壳公司稳居全国首位，山东省以5634家疑似空壳公司暂居第二梯队第一名，海南、安徽、陕西、江苏等省紧随其后，地域分布特征虽然大体以地域经济发达与否作为划分，但也不绝对，比如海南省经济发达程度不如安徽、江苏等省，但其经济开放程度和工商注册“便民”政策远超他省份和地区，也造成疑似空壳公司注册数量剧增。再例如四大直辖市之一的天津市，其经济规模与商业发达程度远不如北京、上海，但其工商注册疑似空壳公司数量以1620家位居4个直辖市之首，是其它3个直辖市发现疑似空壳公司数量之和的近4倍，原因与海南省和其它空壳公司注册数量众多的省份类似，即允许一个自然人同时注册多家工商企业而不加任何限制，事后也没有及时工商监管措施跟进，形成工商部门只管“放”，而利用新技术新体制加强监管体制创新，加强监管职能的“管”形同虚设，没有及时跟进到位，造成制度源头的重大漏洞被不法分子所利用。
在42664家疑似空壳公司企业中共有420家被工商部门吊销营业执照，1896家企业主动注销营业执照，执照被吊销并不意外，显然是工商监管发挥了应有的部门职能，但是有近两千家企业主动注销营业执照，尤其是在工商注册不久之后就采取简易注销程序工商注销，属于极有可能已经开完成开立银行对公账户、第三方企业支付账户、同时注册完成收款支付码的公司企业（例如一个企业支付宝账户可申请11个支付码）甩脱后续企业法律责任的骚操作。企业工商注销完成后，银行、第三方支付并不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开立的银行账户、支付账户依然会被用于大量可疑资金交易的收付活动，这种操作手法对金融机构和第三方支付机构的危害性、严重性以及监管部门附带的监管处罚要远大于其它未注销工商注册企业。
(注：简易注销公司的条件如下：1、领取营业执照后未开展经营活动，也就是没有开过发票，没有报过税，一般是指只是拿到营业执照，没有去税务局报到过的企业。2、申请注销登记前未发生债权债务或已将债权债务清算完结。)
对于网络赌博、诈骗等犯罪的全链条环节日益产业化、专业化、外包化的犯罪趋势，与之配套服务的资金结算网络黑灰产极为活跃，资金结算方式不断翻新，对抗性不断升级，2018年空壳公司注册数量急剧上升就是其显著标志，无论是公安执法机关、反洗钱监管部门、金融、支付机构反洗钱义务单位，面对如此泛滥成灾无真实贸易背景企业注册行为都带来了巨大的现实压力，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精力投入，虽然取得了一定的风险防范、打击成效，但部分地方政府的便民政策依然在大力推行，部分金融机构对客户的优化服务也过犹不及，并没有从源头真正有效遏制注册空壳公司的持续高发。鼓励个人自主创业，简化行政办事效率，让人民群众办事更方便快捷本身并没有问题，但是凡事要遵循实事求是的原则，脱离了实际，仅仅为了文件上的文字更加好看，统计上的数据更加靓丽醒目，实际上是变相侵害了更广大群众切身利益的懒政、惰政。某些地方部门在执行中央精神出台配套政策时要做到符合经济生活常识规律，完全可以参考同为经济发达地区北京、上海的做法，一个自然人在短时间内只能注册一家工商企业，虽然无法完全杜绝空壳公司的设立，但这种实事求是的风控措施，极大压缩限制了买卖工商注册资料犯罪团伙的活动空间，也为社会的和谐发展作出了自身另类贡献。所以打击网络赌博、诈骗等全链条网络犯罪，不仅仅是公安机关一家责任，更需要工商管理、银行、支付机构、金融监管等单位全链条的风险预防配合，有效承担起保护人民群众财产安全应尽的社会义务与责任，做到反洗钱工作“不作恶、不助恶”的本质要求，斩断违法犯罪活动各个准备环节，大幅提高违法犯罪成本，这样才能真正有效遏制跨境网络犯罪活动的大面积发生，共建和谐社会。
农行反洗钱从业人员 肖巍